精神分析伦理学（五）——超越现实

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学（四）

我们前面谈到，经典精神分析的伦理是现实原则，谈到现实，我们就不得不再多谈谈了。随着精神分析、哲学、人类社会的发展到现在，现实已经成为一个充满疑问的命题。尼采说，上帝已死，我想说，现实已不存在。什么意思？我是指，没有现实这回事。

现实是经典精神分析的症状

经典精神分析为什么需要“现实”？当一个人感到很痛苦，但他的痛苦程度、影响范围、持续时间、反应方式等等，和相应的事情、情境明显不匹配时，比如痛苦的程度太过强烈，我们说，这和现实不符，属于神经症性的症状。

神经症的痛苦来源，其实并不是那个相应的事情、情境，而是内心深处、无意识里被激发的冲突。他以为解决了那个事情和情境就不痛苦了，其实不行，痛苦依旧还在，内心深处的冲突，会在新的事情和情境里以新的面貌重现。

经典精神分析为什么需要现实？经典精神分析的现实其实是一种社会规范的伦理要求，也就是说，能适应社会，符合大多数人的社会规范。

痛苦是一种伦理责难，它在说我们不对，我们错了，现实就是这个衡量对错的依据和标准。神经症症状的结构是怎样的？它里面有一个核心，那就是至高无上、绝对权威的伦理标准，当无法抹杀和压制的欲望升起时，就会在这至高无上的伦理核心面前碰得头热血流，被无情地谴责和镇压，让人成为剔骨割肉还恩父母的哪吒，陷入无尽的自我惩罚、悲痛的痛苦折磨里。这是最可怕的伦理责难，因为自我已经成为自我无情的惩罚者，折磨者。

经典精神分析想要解决神经症的症状，仿佛解决了具体的症状，求助者就好了。经典精神分析需要有个依据和保障，仿佛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是对的，做的是对的。

这和神经症的症状何其相似，神经症的痛苦觉得，只要解决了具体的事情、情境，痛苦就好了。只要符合至高无上的伦理标准，痛苦就好了，内心就安了。

现实原则就是经典精神分析的神经症症状里的至高无上的伦理核心，其结构和神经症症状的结构是如出一辙的。从这里看，现实正是经典精神分析的症状，弗洛伊德的神经症。

拉康的现实

拉康的现实和弗洛伊德的现实很不一样，首先是结构的不一样。在拉康的现实里，没有至高无上的标准核心。拉康的现实就是象征界在想象界上起作用的区域。

简单来讲，我们的感官所感觉到的，属于想象界的内容，它不是现实。象征界对此进行象征化，这才是现实。这有点像比昂的心理现实，心理现实才是现实，感觉现实不是现实。不像在弗洛伊德的体系中，在拉康的体系里，现实这个概念似乎没有什么用处。

拉康有个观点（这个观点好像来自于之前的某位哲学家），就是知识具有偏执狂的结构，大意是指，知识追求绝对正确，追求绝对准确，追求绝对真理，知识至上，真理至上，这种绝对性本身就是一种偏执狂。经典精神分析对现实的强调和追求，也是一种偏执狂结构。

not 现实 but 本质

实际上，现实这个概念是讲不清楚的，越讲越不清楚，不管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，都有其局限性，人们越来越发现，现实是一个需要被否弃或超越的命题。其实很多哲学思想并不讲现实，而讲本质。当然，有些哲学思想连本质都不讲了，比如存在主义讲存在先于本质，这个是本体论，本体先于本质而存在。

柏拉图讲理型，变动不居的自然界（摹本）背后，是不变的理型世界（原型）。亚里士多德讲理性，理论理性（原则和哲学的智慧，如科学知识、第一原理）和实践理性（道德指导）。斯宾诺莎讲实体，上帝就是代表着整个世界、整个自然的唯一实体。

康德讲不是心灵符合世界，而是世界符合心灵，也就是说，人类认识到的世界，是由人通过时间、空间、因果关系、必然性偶然性等先验能力组织而成，这是世界的现象，不是世界的本身，世界的本身是物自身。

现象学讲本质直观，也就是说，现象就是直观得到的，现象就是本质，本质就是现象，事物以它存在的方式显现，以它显现的方式存在。本质直观是现象学的精华，而且它在精神分析、心理治疗的临床实践中是一个核心前提。

比如说，当我们进行诠释时，我们需要站在感受或者体验上进行诠释，这就是通过感受或体验的直观，把本质诠释出来。只有站在感受或体验上进行诠释，才会对来访起作用，否则就会变成一种理性或理论的知识宣讲而不起作用。所以可以说精神分析的诠释就是一种本质直观，进一步讲，精神分析就是本质直观。

强调现实，以现实为中心，这是隐患无穷的笛卡尔的二元论——现实和非现实，对和错。有时候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，家不是一个用来讲理的地方，顾客永远都是对的。我们怎么知道，来访的感受和想法就是非现实的，来访身边的其他人或分析师的感受和想法就是现实的呢？

我们说要相信来访说的话都是真实的，因为在他的世界里，在他的立场上，他的体验就是真实的。自体心理学认为世界是一个体验的世界，来访告诉我们的，就是他的体验世界。如果我们质疑他是非现实的，那么对他来讲往往只会变得更加痛苦和绝望，他会反抗到底。而如果我们能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上，去真正理解他的世界，来访就有可能开始愿意和能够与分析师一起看到更多的可能性，去重建和创造他的世界。

对于存在分析和存在心理治疗来讲，不是要帮来访认清现实，而是要帮来访认识和改变自己的存在方式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，存在主义致力于帮助来访活出本真、自由的存在。自由就是选择，选择没有标准答案，只有可能性，自由就是有选择的能力，能承担选择的责任。

接下来，我们从视角主义和后现代解释学，再来谈谈关于现实。

（未完待续…）

责任编辑：微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