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课堂 | 保持与遗忘（下）：从心理学的一位“孤胆英雄”说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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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武侠小说中，故事可能是这样开始的，一个年轻莽撞的少年，在偶然的契机下，捡到了一本武功秘笈，然后就开始了自己打怪升级、行侠仗义的传奇一生。

在心理学的漫漫历史中，也存在着这样一位“少年”——1876年，26岁的艾宾浩斯在巴黎的书摊上买到了一本二手书，《心理物理学纲要》，作者是费希纳。在这本书里，作者试图通过函数关系来讨论心理量与物理量之间的联系。

在此之前，艾宾浩斯的学习、研究领域都是哲学，并已在三年之前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，但这本旧书摊上的二手书带给他一种莫大的灵感，他想从心理物理学的角度入手，以严格的数据来研究人的心理。

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，这个年轻人肯定没有想到，他的这个决定，自此改变了实验心理学的命运。

那个当下，科学心理学的独立节点（1879年）尚未来到，多数研究还停留在感知这些浅层的心理过程上，科学心理学之父冯特更是断言，学习和记忆等高级心理过程不能用实验研究。此外，除了一个哲学博士学位之外，艾宾浩斯没有大学职位，没有专门的实验室和研究设备，没有研究生，没有经费，甚至连现成的被试都没有。

这位“孤胆英雄”，一个人站在心理学实验研究的入口处，既当研究者，又当被试，创下了实验心理学史上卓越的贡献之一，揭开了记忆研究中神秘的一角——遗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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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宾浩斯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，拿什么来作为记忆素材呢？

如果是散文或诗歌，个体的文化背景、知识积累的差异不可避免会影响到记忆的效果。而艾宾浩斯想进行一种“纯”的测量，一种没有被先前学习或联想所“污染”的测量。最终，艾宾浩斯发明了一种聪明的方法，他自行编制了2300个“无意义音节”，使用类似于“cex”“dax”“gat”这样2个辅音夹1个元音的形式，避免过去的意义联想对记忆测定的干扰。

那么，第二个问题来了，如何测量记忆或遗忘呢？

在回忆、再认、重建等多种测量方法中，艾宾浩斯最终选用了节省法（再学法）。简单的讲，这种方法就是先学一遍，再学一遍，看看再学能够节省多少时间。他以自己为被试，学习无意义音节表，将初始学习和不同时间间隔之后的学习时间量进行对照，以节省的时间量来反推记忆的保持量。

在这项“开天辟地”的研究中，艾宾浩斯梳理了不同时间间隔后的记忆保持量，并绘制出有名的遗忘曲线。

遗忘曲线

这条遗忘曲线验证了如今你我都熟知的一种生活现象——人类的忘性，是真大啊！

前脚刚记住，后脚就开始忘，这条曲线以一种极陡的坡度下跌，一天的时间内，已经忘却了67%的内容，六天之后，只剩下25%，后续的曲线趋向平缓的姿态，记忆保持量也稳固在20%左右。

艾宾浩斯的研究揭示了人类遗忘的规律——遗忘过程是不均衡的，在识记之后的最初时间遗忘得很快，之后逐渐减慢，最后几乎不再遗忘。

这项研究激发了大量后续研究，但即便是采用了不同的测量方式，不同的学习材料，也都支持了“遗忘速度先快后慢”的结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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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揭示了人类记忆的重要规律，但也留下了一个疑问，时间不是遗忘的真正或唯一原因，那么，遗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？

心理学家们沿着艾宾浩斯开凿出的方向，继续探究遗忘的成因，目前主要有四种理论解释。

（1）消退说：忘记是因为没有复习！

回想一下高考之前，你的状态不外乎——疯狂背背背，不停做做做，将重要的课文、规则、原理不断重复和演练，将这些知识清晰地印在头脑中，保障自己考个理想的成绩……

当结束全部考试之后，你还会去翻看曾经的复习资料吗？大概率不会。几个月过后，当你开始享受大学生活，高中时期的知识，还记得多少呢？

我们不得不承认，这些知识在头脑中留下的“痕迹”，已经一点点淡去了，那个曾经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，左解三角函数，右背历史年表”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……

这样的情景，验证了遗忘的第一种理论解释“消退说”——记忆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退。

这像极了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现象，久置不用的器具会生锈钝化，坚硬如铁的磐石也会日渐风化。但实际上，这里的“记忆痕迹”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，外界的信息不是直接在大脑中留下痕迹，而是带来脑神经细胞或大脑活动的变化。

虽然这种理论比较符合大众心目中的常识，但相对而言，这种痕迹的消退似乎更适用于感觉记忆和短时记忆的某些遗忘，却无法尽然解释长时记忆的遗忘（譬如，有些东西并未刻意铭记，也不曾去回想，却还一直留在脑子里）。

（2）干扰说：忘记是因为学得太杂！

假设，你要参加一个实验，会播放一串随机排列的数字，当听到某一个高频纯音伴随着一个数字出现的时候，你要迅速回忆起这个数字先前出现的位置，并说出这个位置之后的数字是几。

实验模拟图

这个任务难吗？

似乎有点儿。并且，你可能会敏锐地觉察到，难度系数取决于两个数字之间的间隔。

这个实验中，数字会以快速（4个/秒）或慢速（1个/秒）的方式呈现，所以，摆在你面前的，实际上有两种间隔变量——间隔数字的多少，间隔时间的长短。

这个实验出自1965年两位心理学家沃和诺曼的设计，他们用一种非常精巧的方式，分离了干扰和消退两个因素。

图片来源：黄希庭. 心理学导论（第二版）[M].人民教育出版社, 2013.

结果发现，时间间隔并不重要，数量的间隔才是决定性的要素——回忆正确率会随着间隔数字量的增加（而不是时间间隔的延长）而明显降低，所以，遗忘并不是由于记忆痕迹随着时间的消退，而是因为其他信息的干扰。

这就是遗忘的第二种理论解释“干扰说”。反观一下生活，的确也不乏这样的时刻，记得越多越杂，忘得越快越彻底……

此外，前摄抑制和倒摄抑制现象的存在也为“干扰说”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。

前摄抑制表现为先前的学习材料对后续的学习材料带来了干扰，譬如，学习英文字母ABCD的时候，多少人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发“abcd（啊波次的）”的音，先前记忆的残留固执地搅动着新的学习；倒摄抑制表现为后续的学习材料对先前的学习材料产生了干扰，譬如，给娃儿辅导汉语拼音时，我曾闹过一个笑话，公然指着“p-ò-pò”对他说：“来，孩子，跟我一起读，坡——欧——破！”后面学习的英语，反过来把当年的汉语拼音干扰得渣都快不剩了……

遗忘研究开拓者艾宾浩斯本人也极大程度上受到了信息干扰的影响，他发现自己会迅速遗忘学过的无意义音节， 但在一部分大学生身上，这种遗忘却并没有那么明显，即便过了24小时，他们还能正确复述85%的无意义音节。

艾宾浩斯一生中学会了两千多个没有意义的音节，这是他个人的研究方法，但同时这些无意义音节的大量积累也让他成为了前摄抑制的受害者，他会将前后所学的音节混在一起，很快忘记这些没有意义的内容。

写到这里，干扰说似乎可以给我们一个仓促的结论——少学一点儿，最好别学了，这样就可以减少记忆内容之间的干扰。

但是在作出这样的决定以前，我们还要考虑到一个因素，干扰会首先作用于没有意义的、费解的学习材料，而经过很好的整理与加工的记忆材料在很大程度上不受影响。

所以，对抗干扰别无他法——专注些，认真些，真正搞懂这些知识！

（3）提取失败说：忘记是因为没有提示或线索！

你是否经历过这样的时刻——“电影里的这个家伙叫什么来着……你知道就是那个……不、不是XX，是另一个人。噢，天哪，我知道他叫什么，就在嘴边。真快让我发疯了！”

这是舌尖现象，你知道“你知道”，但嘴巴和舌头没办法表达出你的“知道”。

这反映了遗忘的第三种理论解释，提取失败说——信息保存在大脑中，但由于没有合适的线索，无法将其提取出来。所以，有些遗忘似乎是暂时的，一旦有了正确的线索或提示，信息就能畅通无阻地奔涌而来。

以往的研究也证实了，不管是无意义音节还是有意义的词汇，给予线索后，个体能够想起更多的内容，有些东西并未真正“遗失”。

相应的，有一种理论观点认为，进入长时记忆的信息是永久性的，人类是不会忘记过去的。

这种迷人的假设虽然无法被直接证实，但却得到了一些有力的旁证——例如，催眠状态下，人会回忆起清醒时记不得的事情，癫痫病人的治疗中，用电极刺激大脑的某一部位，可以引起患者对往事的鲜明回忆，其中很多情景是原本以为已经彻底忘了的。

这些现象的存在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“提取失败说”的合理性，也许，在大脑的某个“角落”里，被“遗忘”的材料仍安然存放着，静静等待着那个适当的提取线索的出现。

（4）动机说：忘记是因为你不想记得！

动机说也被称作动机性遗忘，这种理论认为，遗忘是因为个体选择性地遗忘了一部分信息，因为它们太可怕、太痛苦、太有损于自我。

动机说来源于精神分析学创始人弗洛伊德，在临床治疗中他发现，许多人会把生命早期与罪恶感、羞耻感相关联的事情忘记，因为这些记忆不被自我所容，于是被刻意压抑到潜意识中。

重大创伤事件之后也可能会产生类似的反应，曾经读过一个故事，一位母亲的独生女儿出车祸去世了，这位母亲在悲恸之后似乎“忘记”了这个事实，但每年在女儿忌日这一天，她都会感到“莫名”的痛苦。

动机作用下的遗忘，记忆并未真正消失，只是因为恐惧感或负疚感远离了意识。

动机说的观点，有支持的声音，也有反对的案例。

譬如，对成年人回忆儿童时期的研究发现，相较于愉快的事件，不愉快的事件的确更容易遗忘，我们似乎会刻意“美化”童年；但也有学者指出，童年时候的快乐多于不快乐，也许没那么复杂，而是本就如此。

再譬如，创伤事件之后，有人会选择性遗忘，但也有人会噩梦连连、不断闪回，即便时过境迁，也是因为自己不想回忆，而非不能回忆。

所以，动机性遗忘及其内在机制到底是什么，仍然是一个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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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艾宾浩斯开始，关于遗忘的探究之旅已经走了很久，并且还会继续走下去。

因遗忘研究成名后，艾宾浩斯先后在几所大学任职，但由于著作不多、缺乏系统理论，职位并没有得到提升，但这不能抹煞他对心理学发展所产生的重要影响。

1909年，艾宾浩斯因肺炎病逝，享年59岁。去世前一年，他出版了一本颇受欢迎的教科书《心理学纲要》，开篇的一句“心理学有着短暂的历史，却有着漫长的过去”成为概括心理学史的经典名言。

所以，打开一本心理学教材，会在两处邂逅这位“孤胆英雄”，第一次相遇，他告诉我们心理学的由来，第二次相遇，他告诉我们遗忘是什么。

这一切，要感谢一百多年前，那个26岁的年轻人在书摊上买了一本二手书，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，并由此一脚踏入了高级心理机能研究的“禁忌之地”。

参考资料：

[1] 黄希庭, 郑涌. 心理学十五讲[M]. 北京大学出版社, 2015.

[2] 黄希庭. 心理学导论（第二版）[M].人民教育出版社, 2013.

[3] 隋岩. 心理学入门：妙趣横生的70堂心理课.[M] 中国法制出版社, 2017.

[4] 理查德·格里格, 菲利普·津巴多. 心理学与生活（第十六版）[M]. 人民邮电出版社, 2008.

[5] 格尔德·米策尔. 心理学入门（修订版）[M]. 中央编译出版社, 2015.

[6] 朱莉娅・贝里曼等. 心理学与你（第二版）[M].北京大学出版社, 2000.

文：于格  （来源：于格的格子铺  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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